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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跟班学习的机会（第1页）

夏季特有的雨丝斜斜打在办公室玻璃窗上，玥玥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第三次核对全县防汛物资调配表。钢笔尖在“冲锋衣数量“一栏悬停许久，最终将潦草的“五“字描成更工整的“伍“。

母亲来电时，她正往保温杯里添第三颗胖大海。“玥玥，陈阿姨说市政府研究室在基层选调跟班学习人员......“母亲的声音裹着滋滋电流声，“你爸翻条例查到去年遴选公告......“

玥玥望着窗外被雨水洇湿的玉兰树，花瓣粘在廖科长常停车的雨棚上。父亲接过电话，钢笔帽轻敲听筒的笃笃声清晰可闻：“替你整理过近三年公文汇编，研究室要的笔杆子，光会办文办会不够。“

茶香氤氲间，于凤霞抱着文件经过，珍珠耳钉在白炽灯下倏地一闪：“妹妹这周第三次加班了吧？上周新来的郭主任夸你会议纪要条理分明，比督查科老张强。“她指甲轻点防汛表某处，“物资单位用大写数字是十年前的老黄历啦。“

手机震动着弹出母亲短信：“研究室跟班学习报名表已放你书桌，《政策研究前沿》期刊在第二层抽屉。“暮色浸透窗棂时，冷玥望见母亲在八仙桌上摆出三只青瓷碗。碗底残留的葛根粉结成琥珀色纹路，像极了护城河面冻结的冰裂纹。

“陈阿姨家姑娘在市政府办公室当科长了。“母亲舀着滚水冲调新粉，蒸汽模糊了她鬓角新生的白发，“这次跟班学习机会难得，你张叔叔说研究室主任爱喝葛根茶...“

冷玥摩挲着碗沿的手顿了顿。这是父亲的爱好，据说是从宋代沉船打捞的残片复原的器物，裂痕处金缮的漆线在暮色中流淌如河。母亲总说这碗盛不住热汤，就像县城盛不住年轻人的前程。

阳台上传来《二泉映月》的沙哑弦音时，冷玥知道父亲又在擦拭他那些老收音机。

当母亲再次端来青瓷碗时，冷玥看见茶汤倒影里晃动着无数画面：父亲摩挲的青铜箭镞、林嘉吃烤鱼时鼓励的眼神、上海那段甜蜜又痛心时光...

“我明天去交跟班学习申请。“她说。

晨光初绽时，她将重拟的防汛表轻轻压在廖科长桌上电脑键盘下。郭主任晨练早早来到综合科，瞥见她电脑屏幕上并排打开的市政府网站与跟班学习申请表，笑着叩了叩玻璃：“上个周去市里开会，研究室的同志说他们缺个懂基层叙事的研究员。“

铁皮柜投下的阴影里，廖科长钢笔尖在纸面上刮出沙沙声。

“年轻人多历练是好事，但是小冷你这里的工作都还没掌握完哈。“钢笔突然顿住，金属笔帽叩击桌面的脆响惊得她肩头微颤。泛黄的吊扇叶片在申请书投下转动的阴影，像某种倒计时的齿轮。当钢印重重压在红头文件右下角时，她后颈早已沁出薄汗。

八楼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后晃动着无数人影。郭主任将申请书按在红木桌边沿推过来，杯底茶垢在纸面拖出暗褐色水痕。“跨部门跟班学习，要考虑岗位衔接问题。“他摘下老花镜时，金属腿架划过的刺啦声让玥玥屏住呼吸。

窗外施工塔吊的嗡鸣忽然变得清晰，日光灯管在主任头顶投下冷白的光晕。当第二枚钢印落下时，她瞥见自己映在茶色玻璃上的倒影，嘴角绷得像拉直的棉线。

“材料齐备，流程合规。“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机械声忽然响起。玥玥注视着人事处最后那枚钢印缓缓压下，指甲早已在掌心刻出月牙状的白痕。窗外晚霞正染红政府大楼的玻璃，她手中三份钢印的申请表的重量突然变得真实。

强烈的中午阳光爬上七楼窗台时，办公室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出现了微妙断层。综合科门口人来人往，玥玥桌子旁边的玻璃映出无数偷瞥的视线。

“听说要借调半年呢。“热水器沸腾的咕嘟声盖不住西北角的耳语。

当玥玥抱着文件盒经过走廊，李姐突然从茶水间闪出来，咖啡杯在她手里晃出细小涟漪：“把握机会啊。“这句话撞上瓷砖墙又弹回来，在空旷走廊变成多重回声。

中午市政府食堂，不锈钢餐盘碰撞声突然低了两度。玥玥数着米粒时，听见斜后方传来刻意抬高的议论：“现在年轻人都想往外走呀。“番茄汤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烫，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深浅不一的坑洞。

直到保洁阿姨推着泔水桶轰隆隆经过，各种私语才被碾碎在橡胶车轮下。

下班的公交车上，冷玥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方悬浮了五分钟，和林嘉短信聊天框里反复删改的句子像烤鱼店铁盘上凝结的辣油，最终只留下：“林嘉，我填写了市政府研究室跟班学习申请表，下周报到。“

林嘉都回市里半年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忘记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锁骨处的银链突然被夜风掀起，吊坠轻轻叩击手机壳。她想起那晚林嘉帮她戴项链时，指腹蹭过后颈的温热，此刻却变成锁屏界面冷蓝的光。

十几分钟后，对话框忽然跳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文庙飞檐下，弥勒佛银链在玻璃展柜里泛着幽光。林嘉的消息紧随其后：“当初买它时，展签写着大肚能容天下事，倒适合装市府大楼的茶水。“

冷玥的拇指抚过屏幕上模糊的吊坠轮廓，仿佛又闻到烤鱼店蒸腾的孜然香。她蹲下身系并不松散的鞋带，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蒲公英绒毛扫过脚踝。“

河对岸KTV的霓虹灯牌在水面投下碎钻似的光斑，林嘉的回复像精准穿过针眼的丝线：“记得带那套青瓷茶具，研究室主任爱喝滚烫的。“她突然笑出声，原来他早就听到消息，却非要等她亲手戳破这层窗纸。

指尖在“你怎么知道“和“谢谢“之间摇摆时，新消息又跳出来：“研究室办公室电脑估计装着监控插件，别在文档里写日记啊。“

最后一抹霞光湮灭时，冷玥终于发出：“只是跟班六个月。“手机震动着弹出回复：“植物园移植凤凰木定在下月20号，要来看它在新家开的第一朵花吗？“

玥玥想起那晚谁都没捅破的窗户纸，此刻依然隔着四百公里薄雾，在“林科长“和“嘉嘉“之间轻轻摇晃。

打开手机里存放着的去年春节两人在舞龙队前的合影，林嘉举着狮头，自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上楼的楼道感应灯倏然熄灭，冷玥望着黑暗中发光的手机屏，回到家自己的房间，那些“优秀新闻奖“的鎏金字体正在暮色里褪色。她想起他离开那晚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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