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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洗玉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再继续正视男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宋洗玉可以清晰地看到男子丝毫没有变化的眼眸,她一向知道自己生得美貌,许多男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都有着浓浓的热切,但这个人却无动于衷,双眼里面没有热切,没有动容,也没有怜惜或者探询,只完全是一片漠不关心的冷淡之色,宋洗玉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而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动,这时忽然有人来到她面前,是个青年,语气平板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一人在海中漂流?”
宋洗玉听了,面上忽然就浮现出一丝哀色,她纤弱的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愿再想起的事情,低声道:“我姓宋,昨日我们的船遇到海上劫掠的盗匪,那些人武艺高强,又人多势众,师父他们拼死掩护,才让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想来他们现在必是已经……”说到这里,眼泪已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青年微微点头,再没有问什么,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这艘海船乃是断法宗所属,你可以留在船上直到登陆,期间不可多说,多问,多行,你可听清楚了?”
断法宗!宋洗玉美眸微微睁大,心脏怦怦剧烈跳动了起来,她很清楚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这样的普通武者,需要竭尽全力去仰望的所在……宋洗玉突然间喉头有些紧张得近乎干涩,她知道如今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
……
清湖小筑。
湖边花木叠影,清风和畅,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湖畔,光影斑斓中,落花如雪纷纷。
两人身上零星落着花瓣,左优昙的表情恬淡而平静,一张脸上雪肤冰肌,没有半点瑕疵,他身旁的少女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头上戴着珠冠,很是俏丽,只是此时女孩的身体却在微微轻颤,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左优昙,有着丝丝莫可名状的情怀,一字一句地道:“为什么不不肯喜欢我?难道就是因为大周灭了魏国么?可是那跟我没有关系,并不是我的错啊!”
这少女名叫晏红苗,乃是恭亲王之女,大周郡主,恭亲王与白缘生母金山公主是同胞兄妹,白缘向来较为喜爱这个小表妹晏红苗,两人之间感情不错,因此晏红苗时常会来探望白缘,一来二去,却是阴错阳差地认识了左优昙,对其生出了情意。
“当然,这确实与你无关,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并没有因为你是周朝宗室女而对你心怀怨恨。”左优昙的态度略微有些冷淡,带有些许漠然,他的面容虽然清绝无比,但是却夹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感,晏红苗眼中是旖旎的温柔,更是不甘,她抛却了少女的矜持和羞涩,伸手拉住左优昙的衣袖,倔强地道:“那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因为我不够漂亮么?还是你觉得我不够温柔?要么……要么你是在担心我父王他们不会答应我和你在一起?”
周围一片寂静,湖风送来淡淡的清爽水气,也吹落了树上粉色的花朵,左优昙秋水般澄净的眼眸渐渐凉下去,唇角却依旧抿得优雅,他此刻面对着晏红苗的神情是清冷如霜的,说道:“不,与这些无关。”晏红苗看到对方的表情,一颗心就好象忽然被谁给揪了一下,微微地疼:“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啊。”
晏红苗身为郡主,自然是身份尊贵,自幼锦衣玉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只不过她毕竟也是妙龄少女,与天下间所有的年轻女孩一样,她有时也会有些属于女孩们的美丽幻想与憧憬,在独处无人的时候,会在心里暗暗想着自己未来的心上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少女的心目中,那人也许是满腹诗书,才气纵横的,也或许是武艺超群,雄健高大的,总而言之,那一定是一个令人痴迷的男子,于是就在她小小的幻想中,她遇见了左优昙。
四下风淡景明,湖中有水禽游过,左优昙的表情仿佛厚重云层间漏下的一抹清泠泠月光,没有什么温度,而且远在天边,伸手难及,他看着面前俏丽的少女,似在诉说又似在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因为,你没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晏红苗闻言一呆,然后立刻脱口问道:“那你要的是什么?我……我是大周郡主,你要什么我都是能给你的。”左优昙忽然一笑,就好象破云而出的明媚太阳,瞬间照亮了周围,然而那面容上淡淡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自嘲而冰冷:“我要的是什么……晏郡主,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我的伴侣不会是你。的确,你有美貌、财富、地位,然而你却并没有出类拔萃的修行资质,在武道一途上,你的前途黯淡无光,无论你多么努力,终你一生,却最多只可能是一个普通武者。”
左优昙眼中锐气森然:“这世上所谓的财富、地位、权力,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如何可靠,只有力量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一百多年前一位大宗师因故孤身一人直接杀入你们大周皇宫,于重重高手包围中成功摘取当时大周皇帝的人头,我魏国当年若有一位宗师高手,何至于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也许你会觉得我过于现实,但这就是我的选择,如果当年我是一位武道大宗师,或者我有一个身为武道大宗师的伴侣,那么你认为大周还会敢于马踏魏国么?”
左优昙脸上闪过一丝微带苦涩的笑,旋即再次恢复了清冷如水的神情,他没有去看晏红苗,而是淡然转身,从年少时朦胧的幻想,直到后来冰冷残酷的现实,他早已看清楚了世界的本质……左优昙向着不远处的那片建筑走去,一面淡淡道:“……郡主,失陪了。”
左优昙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身后的少女则是目光怔怔,失魂落魄,很快,左优昙回到清湖小筑,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并没有对晏红苗产生什么男女之情,但此时此刻,却只觉得心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与失落,这与晏红苗无关,也与任何人无关。
走进内院的时候,清幽的院内一片安静,左优昙迎面看见师映川正与白缘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径在边走边谈论着什么,一阵风吹过,树上的落花打着旋儿随风飘落,此时白缘重伤初愈,还有些虚弱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宽袍,散着发,容色略显憔悴,但可以看得出来精神还是不错的,师映川在他身旁说着话,白缘听了,便微微点头。
温暖的日光将小径都染成了淡金色,小径两旁栽种着各色鲜花,迎风招展,师映川看到了不远处的左优昙,便道:“先前才取了你的鲛珠,现在休养好了么?”左优昙走到近前,道:“并不碍事,如今已好多了。”师映川点点头,忽然间,他话锋一转,淡然说道:“晚上皇宫那里设宴,邀请了我和师兄,到时我会前往赴宴,而师兄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不跟我一起去了。”左优昙听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似乎很自然地道:“既然如此,我会准备一下。”他两年前成为断法宗弟子,白虹宫中人,如今已是断法宗一名执事,时常要伴在师映川左右,偶尔陪对方出席一些场合自然是很平常的事情。
然而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师映川直视着左优昙的双眼,片刻之后才轻轻启唇,缓声说道:“……豫王与平焱侯也会在场。”话音未落,左优昙猛地下意识看住了少年的面孔,原本就安静一片的院子里突然就似乎没有了任何的声音,统统都变得寂静一片,那种安静是古怪的,压抑的,几乎令人心悸难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当中的跳动声,在这一刻,左优昙只觉得有强烈的阳光射入了自己的双眼内,那种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微阖了双目,仿佛不适应这样的光线,然而很快,在出神了一瞬间之后,他就平静了下来,既而轻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说道:……我会准备一下。”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表情,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一旁白缘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完全只是旁观,他的生母虽然是大周公主,但他自幼便拜入断法宗,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宗内,总体说来在他的心目当中,自己是断法宗之人,大周在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占据什么分量,更何况他的父母金山公主夫妇已经逝去,他对于大周的亲近感就更淡薄了,因此虽然早就知道左优昙家国灭于大周之手,严格意义上说来他们俩还应该是仇敌,但对此白缘根本不放在心上,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还可以。
这时师映川看着正站在一丛红花旁,容光更胜花色的左优昙,看着对方雪白面孔上的平淡神情,顿了顿,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最恨的便是当初踏破魏国城池的豫王和平焱侯,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嘱咐你,或者说提醒你,国破家灭之恨,杀亲辱族之仇当然是很难忘记,不过你要明白,面对豫王与平焱侯,尤其是豫王,你是报不了仇的,不必说身边的护卫力量等等,只谈豫王本身,他自己就是一位武道强者,凭军功积累成为异姓王,就算是我现在也未必说有多少把握可以胜他,更不必说你了,所以,不要做任何不明智的蠢事。”
左优昙没有否认少年的话,但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师映川,想着自己这两年来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些血色画面,一时间不由得生出一种淡淡的伤感,他忽然自嘲一笑,神色却充满冷厉,说道:“剑子可以放心,我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所以我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俨然是—种宣言,师映川听了,微微眯眼,眸光清澈:“……这就好。”一旁白缘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面上并无异样,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一天的时间很容易过去,很快,太阳就已经落山,一辆黑色镶嵌红玛瑙雕纹的轻便马车行驶在皇城宽阔的大路上,马车周围是十六名骑着黑色骏马的护卫,车外表上的红玛瑙雕纹组成一轮醒目的红日,旁边是一朵莲花,代表着车内乘坐的乃是断法宗大光明峰的大人物,路上无论是达官贵人的马车还是城中的武者,远远望到这辆马车,都立刻避让开来。
此时在这辆马车里,师映川掀开车窗的帘子,倚在车壁上,任外面空气中的饭菜香味以及惬意的暖风钻进来,他一面注视着车窗外头,一面对着正端坐无话的左优昙说道:“我想,你最恨的应该就是豫王,毕竟当初魏帝与你母亲就是被豫王亲自动手所杀。”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与我关系最好的四姐和十六妹,四姐被豫王看中,为保清白用金簪刺喉,自尽而死,十六妹年幼无知,想去咬他,结果被他随手一击而死。”车厢里只听见一个声音寒声说道,左优昙脸上又戴起了那张半覆面式的镂纹面具,遮掩住了大半张脸,他容貌极美,因此在外人面前时常会遮住面孔,此时在面具的遮挡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眼帘低垂着,眼中淡淡的光芒透着一丝肃杀,声线更是低沉有力。
夜色还没有降临,摇光城乃是大周的国都,自然十分繁荣,马车一路走来,满眼所见都是一派繁华升平的景象,师映川依旧看着窗外,语气也依旧平淡,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已经过去的事情,何必还要让它继续影响自己的一生?”
左优昙闻言,便沉默下来,两道如同工笔精心描画的眉毛在面具下缓缓蹙起,他知道师映川这番话其实是在好心劝说自己,然而无论怎样,师映川毕竟是局外人,这个少年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心中的想法和痛苦,左优昙本来不想说太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华丽宽敞的车厢里,在周围只有师映川一个听众的情况下,他忽然就有了一丝倾诉的冲动。
左优昙沉寂了半晌,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正看向车外的师映川,道:“劝解别人一向都是很容易的,因为劝解的人没有经历过被劝解者所经历过的事情,没有尝到对方所尝过的滋味,所以说起话来即使再有道理,也依然得不到共鸣。”
师映川听了,放下帘子重新坐好,目光看向左优昙酝酿着风暴的双眼,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我确实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苦,所以我也确实很难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不过我还是要说,如果一个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眼睛里只能看到仇恨,那么这个人就很难再看到这世上的很多美好事物,体会很多美妙的感情,这是一件非常可惜也是非常不值得的事情,往往这种情绪到了最后,惩罚的却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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