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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翠微殿同住一室时,自己可没少欺负她,咸宜公主出嫁那日还害得她被武惠妃杖责,打得一个月没能下床……以她裴尚仪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想要报复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落桑很是不甘地暗自咬了咬牙,几番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再度谦卑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叩首赔罪:“奴婢从前有眼无珠,或有冒犯之处,还请尚仪大人看在奴婢当初年少无知的份上,大人大量,莫要与奴婢这等卑微之人计较……”
“陈典正这是说的哪里话?”紫芝露出惊讶之色,脸上依旧笑容可掬,却没再让她起身,“乍遇故人,倒真让我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说起来还要谢谢陈典正呢。”
落桑眼中微露警惕之色,疑惑道:“尚仪大人此言何意?”
“记得当初被太华公主举荐去考女官时,我不过是想去尚仪局做个正八品的掌籍,亏得陈典正使劲浑身解数执意阻挠,不但给自己谋了个前程,还让我几经周折有了后来的造化。试想一下,倘若当初我真有幸进入尚仪局,现在不过与陈典正一样,至多也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女官,如何能以尚仪之位执掌后宫、为陛下分忧呢?”紫芝无比诚挚地笑着,忽然居高临下地用食指一挑她的下颌,满脸讶色,“咦?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陈典正好像只比我年长两岁吧,怎么脸上竟生出这许多皱纹来?”
落桑更是臊得满脸通红,略一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帘道:“奴婢微贱之身,自然比不得尚仪大人保养得宜、容光焕发。”
紫芝放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看来在宫正司做事着实辛苦。陈典正,咱们好歹姊妹一场,不如过几日我寻个机会,把你调去个清闲些的地方当差如何?”
落桑心中一惊,忙道:“多谢尚仪大人好意,奴婢在宫正司做得惯了,不觉得辛苦。”
“陈典正何必跟我客气?”紫芝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笑道,“也罢,我那儿还有一盒王贤妃前几日赠的面脂,很是润泽肌肤,一会儿得空便叫人给你送去。你要记住,以后每日早晚净面后都涂上一些,正当盛年却把自己弄得如五旬老妪一般,我看着碍眼也就罢了,没的丢了咱们内廷女官的脸面!”
落桑气得几乎咬破嘴唇,却只能恭敬叩首道:“是,奴婢谢尚仪大人赏赐。”
紫芝嫣然一笑:“陈典正还是这样客气。”
独孤盈在一旁看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位陈典正当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咱们裴尚仪!还记得当初杜若废黜王妃之位被逐出盛王府后,有一次在街上冲撞了新王妃紫芝的车驾,被她轻描淡写地训斥了几句,回家之后几乎羞愤得要悬梁自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就是她裴紫芝一贯的风格!独孤盈看着落桑暗黄衰老的面孔,再看看紫芝那清丽娇美犹胜往昔的容颜,不禁暗自摇头——同样是岁月,刻在别人脸上是沧桑,而留给她的却只有无双的风韵。
那是岁月赋予的美,岂是寻常凡俗女子能够企及的?
紫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陈典正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落桑强忍着心中屈辱和膝盖处一阵阵的疼痛,规规矩矩地跪着回话:“是,适才尚仪大人在蓬莱殿处理公务,奴婢不敢擅入打扰。韦宫正命奴婢来禀告尚仪大人,前几天尚仪大人吩咐重审的那个名叫谷兰的获罪女官,宫正司已经派人重新审了一次。韦宫正说这谷氏虽曾是先帝张皇后身边的人,却不曾参与谋逆,原来判的秋后处斩的确是重了些,如今改为杖责八十,逐去掖庭局服苦役,不知尚仪大人可还觉得公允?”
紫芝沉默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你们韦宫正有心了。”
落桑挪了挪疼痛难忍的膝盖,终于忍不住道:“敢问尚仪大人,奴婢可否站起身来回话?”
紫芝一副愕然的表情,忽而笑道:“适才可是陈典正自己要下跪磕头的,我又没逼你。”
落桑咬着嘴唇,想到自己刚才伏在她脚下卑躬屈膝的模样,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典正又不是戴罪之身,自然不用这么一直跪着。”紫芝很好脾气地笑了笑,见她扶着膝盖就要站起来,忽又话锋一转,“只是我怎么记得,当年陈典正新官上任风头正盛的时候,是从不允许宫人在你面前站着回话的吧?”
“……”落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忍痛继续跪着。
紫芝仿佛没看到她眸中的屈辱与怨恨,又和颜悦色地问了她一些宫正司的日常琐事,直到远远看见皇帝李豫下朝回来,这才依依不舍道:“到底还是与旧日里的姊妹聊天最是畅快,可惜我还有事,不能与你多聊了。以后陈典正若是有空,不妨常来延庆殿陪我说说话,咱们姊妹俩也好更亲近些。”
落桑一张脸早就气成了猪肝色,垂首道:“多谢尚仪大人垂爱,奴婢无事不敢叨扰。”
紫芝笑着摆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落桑艰难地站起身来,双膝痛得几乎麻木,才一挪步又险些摔倒。
李豫用怜悯的目光看了蹒跚离去的落桑一眼,走过来语重心长道:“紫芝,你想在宫中立威也得有个度,那女官看着也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肯定不如年轻人灵便,你还让她一直这么跪着,岂不是无端伤了人家的膝盖?”
独孤盈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那位陈典正也只是三十许的年纪,只是看起来有些显老罢了。”
李豫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是、是吗……”
紫芝也几乎要笑出眼泪来,道:“陛下快回去批阅奏章吧,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李豫又满心疑惑地看了一眼落桑远去的背影,然后被独孤盈拉着回蓬莱殿去了。紫芝去尚仪局处理了些内廷的琐事,吩咐几个得力的内侍悄悄去把受刑后的谷兰抬回延庆殿。八十杖虽不致死,却也足以把一个弱女子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谷兰浑身是血,在延庆殿的厢房中一连昏睡了好几天,这日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开眼就见紫芝正坐在自己床边,忙挣扎着跪起身来,含泪道:“奴婢谢尚仪大人救命之恩……”
紫芝忙扶着她躺下,柔声道:“你不用谢我,当初多亏你去盛王府报信,否则只怕我和盛王殿下都活不到今天。”
谷兰虚弱地侧卧在床上,哽咽着摇头道:“奴婢只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办事罢了,不敢居功……娘娘被李辅国杀了,身边侍候的人也都在狱中等着处斩,唯有奴婢一人有幸得尚仪大人相救,结草衔环,亦不足以报答深恩……”
紫芝叹息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张皇后对盛王殿下有恩,我救你一命,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你且在我这里安心养伤,身子好些了再去掖庭局服役,等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我再为你另安排个去处,定然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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