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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皇帝遵母后之意,不时问话温羡,那边,沈湛看了看天色,朝太后拱手道:“太后娘娘,请容内子暂退……”
太后问道:“去哪里呢?在这坐着,一块说说话吧,楚国夫人久不入宫,哀家有许久没看见她了,怎么才刚见了一会儿,就要躲起来呢?”
沈湛笑道:“内子之前风寒侵体,生怕病气冲撞了娘娘凤体,故而许久没有入宫向娘娘请安,今日娘娘凤驾来此,内子想亲自做几道青州菜肴,给太后娘娘赔罪。”
太后听了,十分惊喜,“那今儿个这除夕夜宴,哀家就专等着尝尝楚国夫人的手艺了。”
皇帝在旁瞧着,觉得母后要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暗暗为她捏了把汗。
温蘅不知圣上正为她担心,更不知他担的是哪门子的心,她朝太后娘娘屈膝一福,就要离开此地,往府里厨房去。
沈湛原本搀扶着温父,让妻子放心去厨房做菜,这里有他照顾,可温父一见温蘅离开,人也抱着匣子跟了上去,就是要和女儿在一起,沈湛劝也劝不住。
温蘅遂带着父亲一同去了厨房,让父亲在离灶台不远的一张杌子上坐着,自己一边切菜掌勺,一边不时朝父亲笑笑,温父也就乖乖地抱着匣子坐在杌子上,坐姿板板正正,像是在学堂读书的小孩子。
此次是为太后娘娘奉膳,自然不能再在碗筷上动心思,把太后娘娘给齁到,温蘅心无旁骛地认真烹饪,撒盐的手,真如皇帝希望,十分克制,每道菜将出锅时,都要先舀盛一点,给父亲尝尝看,就像小的时候母亲洗手作羹汤时,她守在一旁,不时被母亲“投食”一样。
府上来了这么几位天下至尊的贵客,家里的厨子尽管已准备了几日,此时还是忙得人仰马翻,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一片热火朝天,温蘅在角落的灶台处,将特意为太后娘娘烹调的几道青州菜肴,陆续出锅装盘,命人先端至宴厅,自己回房洗手净面,换了干净衣裳后,再带着父亲,往宴厅去。
其时已经入夜,阖府张灯结彩,长廊悬满琉璃明灯,耀如白日,温蘅扶着父亲,慢慢走到设宴的澄心阁前,见华阳大长公主已经到了,正坐在屏风前,陪着太后娘娘说话,搀着父亲手臂的手,不由微微一紧,垂目走了进去。
她甫一入内,欢声笑语的宴厅,立即安静了下来,温蘅承载着满室人的目光,暗看了眼忐忑不安的明郎,朝华阳大长公主微微一福,低声道:“……婆母……”
沈湛立朝母亲看去,见母亲华阳大长公主,随即起身上前,虚挽着妻子的手臂,神情温和地令她起身,“不必多礼。”
室内微凝的气氛,如冰融化,沈湛也悄悄松了口气,询问了太后与圣上的意思后,吩咐上菜开宴。
因为太后娘娘说这是家宴,所以沈湛吩咐仆从不设尊卑分明的正经宴席,而是用了一张家常的紫檀圆桌,以太后与圣上为尊,九人围坐在膳桌旁,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大家子。
沈湛亲自斟酒,请太后用膳,太后扫看了眼满桌佳肴,目光落在青州名菜——虾子冬笋上,笑道:“这定是明郎媳妇做的。”
“是”,温蘅起身回话,要为太后娘娘布菜,刚拿起乌箸,即被太后身边的木兰姑姑轻按着坐下,太后笑道:“不用你忙活,哀家自己长了手,都好好坐着,今天晚上,不讲规矩,不用伺候。”
皇帝看母后夹了一筷冬笋入口,立悬起心来,攥着乌箸见母后嚼咽了几下,竟目露赞意,心头一松,自己也跟着夹吃一筷,咸淡得当,十分鲜美,他又另吃了几道夫人所做的菜肴,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清咸得当,没有一道菜的味道,有丝毫出格,心中既是惊喜,又是疑惑。
皇帝悄悄瞟看了眼正给温父夹菜的她,心里头忽然明白过来,那一夜的牛肉羹汤,她必是动了手脚了,他心里想明白了,却也没有动怒,一点生气的情绪也没有,反而觉得有趣,好像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小情趣一样,皇帝拟想着她一本正经地悄悄撒盐、想要齁死他的样子,唇际忍不住微微弯起,借低头饮酒,掩饰笑意。
席间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不断,华阳大长公主在朝堂上节节败退,怨恨填膺,此刻与圣上同桌用宴,却神态平和,似无一丝怨气,她私下里,与儿媳水火不容,与亲生儿子也隔阂颇深,但在宴桌上,却也没有表现分毫出来,真像是一位雍容平和的长辈,只握着手中青玉酒杯,慢饮着杯中佳酿,含笑静看当朝太后娘娘,不仅眸光总往那侍奉父亲用膳的温羡身上飘,还时不时寻理由问话几句,真像是当成备选女婿看了,唇际笑意如常,心中暗暗讥讽。
若无当年她与沈郎暗助,将出身低微的六皇子,“捧”入了东宫,一个乳母,如何能母凭子贵,做到当朝太后,从乡野山鸡,摇身一变,成了枝头的凤凰?!
可山鸡就是山鸡,纵是披了凤凰的华羽,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微,瞧上眼的,也都是些卑微货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倒是半点不错!
这样的人,所生的一双儿女,也上不得台面,一个忘恩负义,一个……憨蛮愚蠢……
华阳大长公主正在心里暗暗讥讽,坐在她身边、被她视为“憨蛮愚蠢”的容华公主,见姑母酒杯空了,亲自执壶,为姑母斟酒。
因为心中有事,她执壶的手微微颤抖着,酒杯将满也不知道,还是华阳大长公主轻按住她的手,笑着提醒“好了,再倒就要溢了”,才停住动作,微颤着手,将酒壶放回桌面。
容华公主努力忍耐心中激动,但想到不久后将发生的事,实在是激动难抑,耳垂还是无法自抑地烧红,她匆匆捧酒要饮,想要压下心潮,却被姑母轻笑着拦道:“公主可别先喝醉了。”
这一句别有深意的话,听在容华公主耳中,更叫她心潮激荡,她两只手垂到桌下,一边轻绞着衣角,一边飞快地朝姑母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双颊飞红。
华阳大长公主在桌下悄悄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这一幕看似寻常的姑侄画面,落在皇帝眼里,可一点都不寻常,他了解她这妹妹性情,了解她对明郎十年如一日的痴心,知道嘉仪故意放出钟情温羡的流言,故意表现地对温羡似有有情,以及今夜来此,都必有目的,而华阳大长公主,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肯来此度过除夕,已是她做出了很大让步了,但还能表现如此温和,就有点太过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实早在向明郎建议,借由母后想见温羡的缘故,“一大家子”同来明华街宅子里欢度除夕时,皇帝就已想到,这除夕夜,多少要不太平……
……但明知或起波澜,当时为何还是开了口……
皇帝默默看向对面喁喁私语、亲密无间的夫妻二人,端起手边酒杯,无声啜饮。
……是将这波澜,悄无声息地平压下去,还是任之掀起波浪滔天,将过往的一切,都冲刷地坍塌散乱,好让某些事,能在废墟之上,慢慢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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