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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曾从不曾亲自上过战阵,更不曾直面过厮杀。马上虽然也挂了槊,却不会使。眼看李世民冲到面前,竟是连提槊的胆量都没有,扎煞着手高喊道:“二郎饶命!”
长孙无忌在后看得分明,也高声叫嚷:“抓活的!”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南商关内依旧以王仁恭为尊。自己这支人马看似势不可挡实则不过是靠着马邑越骑失去主将指挥不灵侥幸得意一时,若是王仁恭腾出手脚重新布置,百多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李世民又不知了什么疯,居然不肯杀出重围逃走,反倒是主动去找王仁恭麻烦,怎么看也是死路一条。幸亏老天开眼把王仲曾送上门来,这条最后的生路万不能断绝。
只要能拿住王仲曾为人质,总能换个平安脱险。可是他一句话刚出口,就见李世民手中马槊向前猛刺而去,随后就见王仲曾的身体剧烈抽搐着被李世民挑落马下。长孙无忌目瞪口呆,不知平日行事沉稳的李世民今日了什么疯,二话不说就下杀手。紧接着他便听到李世民一声令下:“来人!替我割了王仲曾的级,留着送予王仁恭!”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马前,李世民胸中块垒总算略有疏解。支撑自己冲锋陷阵的怒气非但未曾消解,反倒越猛烈!他何尝不知长孙无忌的打算,但是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自己说了要杀王仁恭,便是要带着这些部下去摘他的级。又怎会做出以王仲曾为人质,替自己求活路的事情?若是那般狼狈而走,纵然能逃得活命也没意思。今日拼去一死,与王仁恭分个高下便是,总之不是他死,就是己亡!那些王家家将见李世民斩杀了自家少主,这时更是逃得一个不剩。李世民高举马槊,带着部下向着南商关关门冲杀而去。这些兵士眼见自家主公杀了王仁恭之子,士气也为之一振。他们心思单纯,没有长孙无忌那许多想法。只是觉得斩了敌方主将,自己脸上便有光彩。一时间既忘了伤痛也忘了疲劳,随着李世民纵马冲锋。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却无可奈何地催马跟上。
这队骑兵前行不久,迎面便是韩苍的步兵所在。抬头望去,但见城墙上大批射士持弓弩向下攒射,面前则是大批步军正自手忙脚乱仓皇转向。韩苍不知王仁恭今日不但要对付刘武周,更要把河东军马顺手消灭。只当河东军马依旧是友军,并未加以提防,全部心思都放在刘武周身上。所部人马尽数面对刘武周,于后方未加防范。加上中垒诸营与王仁恭离心离德,双方不通消息,河东军与马邑越骑厮并之事,韩苍一无所知,后方全无戒备就连斥候哨探也未曾布置。直到有败逃回来的王家家将呼喝,韩苍才知河东军马竟然也是对头,且正向这边赶来。连忙吩咐士兵转向列阵,准备迎战河东骑兵。不想李世民来的这般迅捷,不等他阵势列开,就已经杀到面前。眼看着这支势如疯虎的铁骑,韩苍只觉得阵阵头痛。若是那些盾牌手排开阵势,未尝不能挡住这区区百骑。奈何精锐盾甲被王仁恭一顿乱箭射杀大半,侥幸不死者也士气大沮,实力要打几个折扣。何况此时自己兵马未曾调动完毕,根本来不及列阵。以散乱步兵迎战铁骑,结果不言自明。饶是韩苍久经战阵,在马邑也算是有能上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步兵四散奔逃,被河东铁骑冲杀得落花流水。城头上的王则此时尚不知王仲曾已经被李世民所杀。那些逃散的王家家将自然不敢来见王仁恭,这些事也就无从得知。可是眼见李世民自南方杀来,王则也知情形不妙,再看中垒营步兵后阵被河东铁骑踏破,心中更是焦急。马邑、河东、恒安三府鹰扬互相牵制,一如三足鼎立。自家叔父能派张万岁为使者勾结突厥,焉知刘武周不会私下勾连晋阳那位李渊?若是让恒安军将与李世民会合,王家就算是满盘皆输。王仲曾死活王则根本不在意,眼下他只想要李世民死。
之前既已用乱箭射杀盾甲兵,这时就更没了顾虑。他将掌中令旗晃动,身旁射士弓开如满月,对准城下李世民一行骑兵松动弓弦。李世民的骑兵前锋刚刚冲破韩苍麾下步兵阵势,后军依旧与马邑步兵纠缠一处。这一轮箭雨却是把马邑步兵和河东铁骑全都笼罩在内,不分敌我一体杀伤。饶是李世民临阵反应极快,也不曾想到身为主将竟会丧心病狂至此等地步。只听一阵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同李世民一路冲杀至此的骑兵眨眼间便有两成以上落马。便是一直跟随在李世民身边的长孙无忌,肩头也着了一箭。他身穿重铠遮护严实,这一箭倒不至于伤得太严重。可是长孙无忌这一代主修文少习武更不曾临阵,生平第一遭中箭连痛带吓,已是面无人色。
混乱厮杀之中,箭雨激射之中,李世民浑身浴血,再没了晋阳城中翩翩李家二郎之态,但意气风之态,却是前所未见!
李世民举槊遥指万军之前,那关墙上犹自矗立的王仁恭伞盖。
“去杀了王仁恭!”
长孙无忌却大声吩咐道:“快些保护二郎,莫让他中箭!”城外情形亦是如此。城头射士对自家袍泽都能下杀手,于恒安军民更无手下留情之理。箭簇密如雨点般倾泻而下,那些扛着家中梯子向关墙攀搭,或是抱了圆木准备撞门的百姓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亦是不绝于耳。好在边地百姓民风剽悍,这种伤亡非但未能把人吓住,反倒是让他们越鼓噪,拼命向关城冲击。
饶是梁亥特部子民箭术精准,这种时候也难以挥作用。他们人数太少,即便箭无虚,也压不住城头箭雨。
宋宝这当口催着坐骑来到罗敦身侧,低声问道:“老爷子,这样不是个办法啊。就算大家死光,也撞不开关门。您老有什么好主意赶快拿出来,总不能看着大家死。”罗敦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宋宝,语气冰冷:“宋大郎也是见过战阵的,怎得说这种糊涂话?打仗哪能不死人?再说我也没想靠这些人就攻破南商关,只要他们给乐郎君搏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亲手杀了王仁恭的机会!”
第四百八十四章杀王(七十三)
刀锋闪烁血光飞溅,满身盔甲的马邑军将本想靠着身有遮护与一身氅衣的徐乐以伤换伤,不想却被徐乐挥手一刀割断喉咙。军将捂着喉咙无力瘫倒,在他面前徐乐、尉迟恭两位恒安先锋满身浴血状如修罗。在两人身后,则是一地马邑兵将尸体。两人身上都有箭伤,且来不及打箭救治。随着身形移动,两人身上的箭杆也在不停颤动,反倒是更增几分威势。这名被杀军将身后,十几名马邑步兵手持长矛与两人对峙。望着二人这等模样,握枪的手臂微微颤抖,随着两人身形前进下意识后退,素以悍勇闻名的边地军汉,竟也被吓破了的胆,无人再敢上前迎战。
靠着韩约的舍命护卫以及与彼此间默契配合,徐乐第一个抢上城头,随后便是尉迟恭。双方近在咫尺,射士便没法再放箭伤人,只能白刃拼杀。虽然徐乐、尉迟恭腿上中箭肩上有伤,可此时却如同出笼疯虎一般势不可挡,身旁更有黑尉迟这般猛将相辅佐,又岂是区区射士所能阻挡。两人在前,韩家兄弟与步离在后,五人一路劈波斩浪,眼见距离城上望楼相距不过十几步。横在彼此之间的,也就是这些被吓破胆的马邑射士而已。徐乐心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说到底用那吐纳之法所运起的力量不过是一股虚火,一时三刻间还可勉强支撑,久战必然不利。再者身上伤口始终未能得到处置,力气正随着鲜血迅速流逝。头又开始眩晕,两耳嗡嗡作响,不知几时就会失去知觉。
于此等战场上,晕倒便是个死。大丈夫不惧死生,纵死又何妨?只要在死之前替阿爷报仇,杀了王仁恭就好!他侧头看了一眼尉迟恭,两人四目相对,略一点头。同为当今天下第一等斗将,彼此之间虽未曾操练过分进合击之术,这时候却自有默契。一声大吼之后,两人同时抢出,而比他们更快的,则是韩小六的弓箭。他追随徐乐抢夺马道,却始终没能帮上忙。不同于韩约身强力壮力大无穷,韩小六身单力薄,白兵厮杀非其所能,一身本事大半在弓箭上。偏生进城时不能携弓带箭,那些盾甲兵身上也没有弓矢,让他全无出力之处。反倒是为了保护步离,自己肩头挨了一箭。老天保佑!总算是杀上城头,又从射士尸体上捡到了弓矢。一肚子火性有了发泄处。不等徐乐接战,韩小六已经拉开角弓,强忍着肩头剧痛,一连射出三箭,三名拦在路上的长枪手应声而倒。其他士兵越发心惊,发一声喊掉头就逃。
尉迟恭大喝一声:“恒安黑尉迟在此!王仁恭纳命来!”身形已经越过徐乐,向塔楼冲去。身为武人,他看的出来徐乐此时气力不济。自徐乐投恒安以来,接连苦战,为恒安打下了偌大威名,立下不知多少战功。如果没有徐乐之前大破马邑兵马,活擒张万岁,大败突厥执必部,恒安军马又哪来的胆量与士气逼迫王仁恭。杀王之举固然凶险,可是之前的恒安却是连布这个局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王仁恭拿捏揉搓。
与他的功劳相比,刘鹰击所给的官职奖赏,根本不足以酬庸。这里固然有恒安鹰扬民穷财尽有心无力的原因,但尉迟恭依旧忍不住要为徐乐和他的玄甲骑鸣不平。赏罚生杀大权为刘武周所掌自己无力干涉,便只能在沙场上讲良心。徐乐拼着病体一路冲杀,已经对得起恒安鹰扬府更对得起刘鹰击。没有他和他手下的几个战将,自己根本杀不到这里。
如今城内城外杀做一团,胜负关键就在这小小望楼之内。王仁恭并非无知蛮徒,必然有所戒备。这望楼绝不是那么好进的,若是再让徐乐冒险,恒安军将的良心何在?
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已经做好准备,替徐乐挡下望楼内的种种反击。纵然因此失去性命,也无怨无悔!这便是武人的风骨节操!修建于城墙上的望楼,本就是为了了望战场,发布军令所用,自然不乏射孔。既可观察外间动静,也可向外发射箭矢拒敌。守在望楼里的都是王仁恭心腹家将,个个都是能开硬弓,准头惊人的好射手。论起弓箭上的手段纵然不敌突厥射雕儿,也相去不远。外间的情景,自有家将向王仁恭禀报。自始至终王仁恭脸上神色保持不变,仿佛一切都尽在其算计之中。听得徐乐等人杀上城头,正向望楼杀来,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抬眼扫了一眼何欢:“何鹰击,这就是你带的好兵!”这望楼内都是王家家将并无马邑兵卒,何欢此时又哪敢与王仁恭硬抗,只好躬身俯首道:“末将无能,有负郡公所托。望郡公准末将戴罪立功,取这几人首级回来,向郡公请罪。”
“些许小事就不必麻烦鹰击了。区区几个人,翻不了天。不管马邑还是恒安,都在老夫掌握之内。”每一处射孔前,都有一名家将持弓戒备,另有十几张强弓对准门首。城大难守,小小望楼地方有限,反倒是利于防御。几十人足以把这里布置得密不透风,任谁也杀不进来。
随着一声令下,射孔前的家将松开弓弦,利箭朝着尉迟恭激射而去!这些家将所用的角弓虽然不能和李世民手中宝弓相比,但也是上品,论及力道远在马邑射士所用弓弩之上。箭矢也是精心制造,箭头锋利足以射穿几层重甲。望楼内射出的箭论及数量、声势固然不能和马邑步军所施放的遮天乱箭相比,可论及凶险程度却要胜过几分。饶是黑尉迟早有准备又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在这等箭簇面前,应付得也稍显狼狈。手中直刀上下翻飞拨打雕翎,虽然未曾被射中,却也再难前进。韩约举着大盾冲来,为徐乐遮护箭雨,低声问道:“乐郎君可还撑得住?”
徐乐摇头道:“莫管我,抢望楼!”韩小六急得咬牙切齿,朝着望楼射孔连射几箭,可是手上的弓不及对方,箭便射的不够远。再者望楼内射士终究有所遮护,小小射孔又哪是那般容易命中?不管韩小六如何拼命,却也压不住对方的箭矢。即便以韩约之能,这时也只能停步。这望楼并非不可攻克,若是有百十名精兵几面冲锋,费不了多少气力,就能把望楼撞开。再不然就是与敌人僵持,望楼内纵然箭矢充足,射士的膂力有限,时间一长箭便不可能如当下这般密集精准,还是能够寻到破绽冲锋。可是现在徐乐一行固然没有援兵,也没有时间。王则已经开始调动人马,一队队马邑官兵举着兵器自前后两个方向朝徐乐等人包夹而来。终究只有五人,只要人马调动停当,哪怕是靠着人命来换,也可将这几个人悉数斩杀。
尉迟恭不得不后退几步,来到徐乐身边道:“不成!咱们根本抢不进去,只能先撤下去再作计较!”
“到了这时候,还能撤么?”徐乐咬牙说道。
尉迟恭道:“我也知道不当撤,可是不撤又如何?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走不成也不过是一死!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得试一试!韩约,随我冲!”徐乐也知此时王仁恭一方气力尚足,自己冲锋多半是有去无回。可是自己的头已经晕的越来越厉害,两耳声音也越来越大,再等下去只怕自己想要冲锋都没了力气。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且拼杀一次。是死是生,就由老天决定吧!韩约并不劝阻,手执大盾当先开路,韩小六明知自己使不上力,依旧持弓亦步亦趋跟随,就连步离也紧咬着牙关跟在最后面。尉迟恭看着几人的身影摇摇头,嘟囔一句:“不愧是我边地的好汉!“随后挺着直刀紧随而上。一边前冲,尉迟恭一边向城下刘武周所在方向看去,心内嘀咕:刘鹰击,你的后招若是再不使出来,等我们尽数阵亡,再有什么后招怕是都没用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杀王(七十四)
南商关依山而筑,关卡两侧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南商关卡住大路,山间小径则以马邑军马零散军寨卡住险要。王仁恭不惜耗费海量资财营建的这套防御体系堪称铜墙铁壁金城汤池,正常情形下,纵然是数万精骑要想破关而入,也得拼出上万条人命,用血肉尸体硬生生堆一条路出来。可是今天,执必家的青狼骑却未损一兵一卒,就得以立马高峰俯瞰南商,将大好险要尽收眼底。执必思力立马高山凝神俯瞰,面色凝重迟迟未曾声。在他身旁的苑君章,却已经急得手足无措,顾不得可能惹怒这位执必部少王的风险,在旁急道:“少王!关内已经乱成这般模样,为贵我两家大事谋,请即刻出兵!”看到商关城头的烟火,苑君章就知情形有变,自家设计谋王仁恭性命,看来这位王郡公也给刘鹰击设了埋伏。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形,但是只听关下战鼓如雷人马喧嚣就知道情况不妙。刘武周总共才能带多少人进关?关内情形不问可知,必是恒安吃亏。刘武周这次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引执必部入马邑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朝王仁恭背后捅一刀。如今到了宝刀出鞘之时,执必思力反倒一语不不肯下令,他又如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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