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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确也驾崩在一个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如果弘儿是她和鹤卿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会见到父母两心相许、恩恩爱爱,可是他不是……他的先帝的孩子,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只当君主侍奉,他的父亲,也并不爱他的母亲,只当是后宫佳丽中的一位寻常妃嫔……
方才弘儿说,先帝临终时,曾问她来世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或许弘儿以为,长久的年月陪伴下,先帝对她抱有些许情意,为母后半点也不爱父皇,而感到伤心……
但弘儿不知道的是,先帝在最后的时刻,已经病糊涂了,说他第一次见她时,濛濛烟雨之中,她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裙裳,擎伞走过石桥,满城的黛绿山水,都在她身后失了颜色……
但无论是在长乐宫中的抬眸一瞥,还是在芳华林中的真正相见,她都穿着身为乳母的浅月白色宫衣,哪是什么天水碧的裙裳,又有什么伞与石桥呢……
临终之际,先帝糊涂了,记忆混乱,也不知看到梦到了什么场景,也不知把她当成了什么人,拉着她的手唤“卿卿”,说对不起她,没有让她做到皇后……
她哪里知道先帝把她当成了谁,哪里知道谁是“卿卿”,怎敢接受这一句“对不起”,只是随口接话,安抚将要离世的先帝道:“臣妾所有,全赖陛下天恩垂怜,不敢再奢求更多……”
先帝问她:“……来世……来世卿卿可愿做朕的妻子?”
她本该安抚意识不清的将死之人,可是,她想到与鹤卿的约定,连一句安抚的谎话,也迟迟说不出口,直到先帝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在她手中冰凉无力地滑落,也没有说出先帝想听的答案。
这在不明就里的皇儿看来,是不是觉得他母后有些绝情……是不是在替他仙逝的父皇抱屈……
太后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能握住皇帝的手,慢慢道:“情之一字,半分也勉强不得,所以就算嘉仪那样痴心爱慕明郎,母后也从来没有开口让你下旨强令他们成亲,你才二十岁,还年轻,又做了六七年天子,已经习惯了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一些事,或许一时想不明白,母后与你父皇相伴多年,又生有你和嘉仪两个孩子,怎会没有半分情意,只是那情,并非男女之情罢了……”
皇帝道:“儿臣晓得。”
太后拧了榻旁盆架里的湿毛巾,要为皇帝擦脸,皇帝伸手接过道:“儿臣自己来,母后已在这里坐看许久了,应也累了,还是回慈宁宫休息吧。”
太后慈爱道:“母后不累。”
皇帝坚持道:“母后还是回宫去吧,您总坐在这里看着,儿臣也睡不着,若您不慎染上病气,那儿臣更是要寝食难安,病也好不了了……”
太后无奈,只能道:“那好吧,哀家回宫去了,你要按时吃药,朝事先搁一搁,别太劳神,先把病养好。”
皇帝一一应下,坐起身来,目送太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寝殿后,随手将那湿毛巾搭在面上,人往下瘫去,倦乏无力地仰面躺在榻上,面上一片阴冷,像是置身在冰冷的湖水里,不断下沉。
有天光粼粼地照着湖面,他渴求抓住那束光,渴求那光能照在他身上,可那光不肯施舍他半分,他只能下沉……下沉,最终重重地摔落在湖底,被黑暗与冰冷,全然吞噬。
第71章死亡(二更)
圣上龙体不适,已有五六日未曾临朝,这样的时长,是从前未有之事,已有臣工担心,圣上的病,或许不是对外所说的“偶感风寒”那么简单,为此忧心忡忡,祈佑圣上病势速轻,龙体早日康复。
而圣上的岳母兼姑母——华阳大长公主,却嫌圣上的病势太轻,简直恨不能圣上就此缠绵病榻,无法临朝。
这三四年暗斗下来,她的权势已大不如前,眼看圣上再如此联合世家打压下去,不出一两年,就能对她秋后算账了,到时候,不仅她会彻底失去权柄,有性命之忧,她的女儿淑音,也会失去皇后宝座,而她那个离心的儿子明郎,或许能逃过一劫,但他从此,也不过就是圣上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是他向天下人展示“仁义”的工具,明郎一生一世,都不会有半点实权在手,只是个为圣上“打杂”的“劳碌命”,更别提光复武安侯府,为他母姐报仇了。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忧愤,满园白雪红梅再美,也没有半分赏看的兴致,随手折揉了新开的梅花,任片片香红,在掌心飘落。
心腹侍女素芝侍奉公主多年,能猜到大长公主殿下,正为何事烦心,她轻声劝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什么难关都能淌过去,纵是当年定国公那样要命的大事,最后不也逢凶化吉,眼下只是一时受挫而已,公主不必太过烦忧。”
回想多年前生死一线的险境,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泛起淡淡哀思,若是沈郎仍在人世,仍可像对付定国公那般,与她携手打破目前困境,她又何必,只身一人,如此烦忧……
这些年,她心中一直存有疑虑,沈郎的身体,虽因曾经征战沙场留有旧伤,但并不严重,怎就在新帝登基不久后,突然恶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即染疾病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她一直疑心,沈郎的突然身死,是当今圣上,在背后下的黑手……
虽然,当时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在后宫坎坷艰忍地长大,又一一击败劲敌,赢得夺嫡之争,一颗心,早就炼得冷硬,为了身下金銮宝座的安稳,为了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秘密杀死助他入主东宫的权臣兼岳父,又有什么良心不安?!这样的事,在史书中记得还少吗?!!
怎能忘记一身素衣、送沈郎下葬时的肝肠欲断、痛彻心扉?!
心有多痛,疑心就有多重,刻骨的怨恨,就有多深,沈郎去后,她接掌了他所有的权势,原想好好培养明郎,母子同心,令他从旁相助,结党揽权,可明郎却死活不肯相信她的疑心,一口认定,今上是他的兄弟,绝不会做出暗害他父亲的歹毒之事。
三年下来,她骂了不知多少遭,打了不知多少遭,明郎竟仍对今上信任有加,忠心耿耿,没有半点动摇,春闱中了探花后,不愿助她夺权的明郎,即向圣上自请外放,去了青州三年,最后娶了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低贱女子回来,丢尽了她的脸面。
华阳大长公主想到这么个“逆子”,正是愈发心烦时,见另一名侍女红蓼,趋近前恭声道:“公主殿下,侯爷回来了,人在侯府大门外跪着,请与公主殿下相见。”
华阳大长公主闻言冷哼一声,“你去问他,将休书带回了没有?若带了,就跨过武安侯府的门槛,若没有,回他在明华街的‘新家’去,我只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红蓼遵命去了,不久又走回来,小心翼翼地回复道:“回公主殿下,侯爷说他没有休书带来,也永不会将休书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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