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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略松了松,他将随身携带的彩塑泥人取与妻子看,“记不记得成亲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抄录过《我侬词》,这次出京经过庆春城,我听说城中有位擅捏泥人的老者,手艺极好,就亲自画了我们的画像,请他照样捏制了一个‘我’,一个‘你’,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你’,略解相思之苦……”
丈夫的动情诉说声中,温蘅手接过那两只彩塑泥人,成亲那夜二人共写共吟《我侬词》的场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那时在紫宸宫南薰馆,她刚刚得知天子对她有意,惊慌失措地夜不能寐时,忽然想到这首《我侬词》,所有的害怕不安,都因这短短的几句话,暂沉了下去……
如若真到绝境,那就以死殉情,宁死也不负明郎半分,她那时作如此想,可是……可是最终,是她主动爬上了天子的龙床……
沈湛喃喃倾诉了一阵儿,忽地意识到妻子一直沉默不语,晕黄黯淡的灯光下,皎洁的面容拢在光影中,神色瞧不分明,紧握着泥人的双手,触着,却是冰凉。
是这样的夏夜天气,不该有的冰凉温度。
沈湛心忧,他联想妻子今夜的异常,握着她的手急问:“阿蘅,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蘅默了默道:“……只是女儿家的事罢了。”
沈湛想了想妻子的月事日子,是每月这个时间没错,这也说明,妻子她,没有怀孕……
……是啊,妻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回信告知她的近况,并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的缘故,而是现实中的种种险况,让她没有心情给他回信,纵是妻子写信向他求助,他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来不及回京相救,若无陛下复妻子清誉、宽限慕安兄斩期,等他接信赶回京中,怕是要见到两座坟头……不,若真是谋害贵妃龙裔、侮辱太祖皇帝这样的滔天大罪,妻子与慕安兄怕是要尸骨无存,连供人祭拜的一抔黄土,都不会有……
如此一想,沈湛背后发寒的同时,对陛下更是心存万分感激,他扶着妻子的手臂道:“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别在这里坐着了,我扶你上榻歇息。”
他扶妻子上榻,将榻上的丝棉薄被扬展开,轻柔地拢盖在妻子身上,看妻子手里还攥拿着那两只泥人,劝道:“先把泥人放在一边,把手放在被子里捂会儿好不好?”
妻子松开手,沈湛从妻子手里取回那两只彩塑泥人,收回匣中,看妻子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这一对泥人看,含笑问:“喜欢吗?”
妻子轻轻“嗯”了一声。
沈湛心中欢喜,“那我就把这匣子放在榻边几上,你想看时,就可以随时打开来看看”,他在榻边坐下道,“其实我这次出京,还买了许多有趣的风物特产,装了满满两箱,留待着回京送给你赏玩,但我是一个人提前回来的,带不了那么多箱笼,这两只箱子在后头由长青保管,得等他抵京……”
又是他絮絮低说许久,妻子只是倚靠着榻壁、垂眼静听不语,沈湛渐止了话音,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沐浴更衣,很快就回来。”
他原要低首吻下妻子的脸颊再走,这只是从前夫妻二人之间的平常之举,可这回妻子却微微侧首,避开了他的亲吻。
沈湛愣住,人僵在那里,妻子垂着眼帘,微抿了抿唇道:“……我要睡了……”
她抓着被子侧身躺下,沈湛望着妻子侧卧的背影,静了静,弯下身子,帮她把被角仔细掖好,轻道:“那你先睡,我待会沐浴回来,会放轻动作上榻,不会吵醒你的。”
妻子仍是无话要对他说,沈湛在房中静站了片刻,打帘出屋,见慕安兄就负手站在室外芭蕉旁,静静地看着他道:“明郎,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是有话要对他说,可两杯仆从呈上的热茶,都快凉了,慕安兄仍只是捧茶徐饮着静默不语,反是沈湛先问起他这桩案子。
慕安兄闻言抬眼看来,低低一叹,“我素日在翰林院与人为善,与那王士谦更无半点恩怨,他为何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样害我?他一个翰林院下等官员,又是怎么做到构陷地几乎天衣无缝?”
沈湛心中也正有此惑,一个小小的王士谦,哪来的能力去谋这样的死局,又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去害慕安兄,他问:“慕安兄这两个月,可得罪过什么人?譬如一些世家权贵子弟之类?”
慕安兄静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将杯茶放下,淡道:“说来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遭险,今春在春风满月楼那次,我与阿蘅的酒中,俱被人下了……毒药,若非及时发现,那夜你去春风满月楼,也许只能见到两具尸体了。”
沈湛闻言悚然一惊,夏夜的天气遍体生寒,惊问:“……此事为何不早对我说?!!”
慕安兄只是指拂着杯壁不语。
沈湛又问:“可知是何人行此歹毒之事?!”
慕安兄淡淡望了他一眼,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低道:“在这京中,谁人会如此憎恶我们兄妹……”
沈湛因慕安兄这似有深意的淡淡一眼、淡淡一句,心里忽地浮起一个人。
……母亲……他知道母亲行事厉害,知道母亲看不起出身寒微的阿蘅和她兄长,平日对阿蘅多有怨言,可是阿蘅是家人啊,是她的儿媳,是她儿子的妻子,是她儿子在这世上最爱的女子……那次阿蘅被推下阶后,他曾言语暗示过母亲,他与阿蘅同命,若母亲再有伤害阿蘅之举,若是危及到阿蘅的性命,他不会独活,母亲听了他这话,还会坚持对付阿蘅,甚至用上这样歹毒的手段吗……
……不,春风满月楼之事,慕安兄被冤一事,哪里有母亲的影子,母亲都是远远地“置身事外”,若阿蘅与慕安兄真命丧在这两件事中,他也寻不到因由去质问母亲,甚至,所谓的贵妃流产一事,会不会也与母亲有关,怎就那么巧、怎就那么巧是阿蘅惹上了谋害贵妃龙裔的嫌疑?!!
……他知道,自冯贵妃有孕以来,母亲就一直担心冯贵妃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儿,担心皇长子出生后,姐姐的皇后位置不稳,若是母亲设计“阿蘅撞推贵妃下水”一事,蓄意“一箭双雕”,到时候阿蘅死在陛下的龙颜大怒下,也是与母亲半点干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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