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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笑死了。
她从博闻楼的天台上跳下去,整个人栽进了楼下的花坛里,巴掌大的脑袋磕在冰冷的水泥台上,染红了一片凌乱的残枝败叶。
发现她的是几个早起开门的值日生,他们尖叫着引来了睡眼惺忪的保安大叔,哆哆嗦嗦地叫来了值班的警卫。深秋的寒风漫开刺骨的阴凉,谭笑在博闻楼下冰冷的花坛里躺了一整夜,她的眼睛始终睁着,嘴角挂着清浅的微笑,她像是还醒着又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无神的双眼透过枝桠上腐朽的枯叶,望向学校上方灰蒙蒙的天空。
她在看什么呢?
同学们纷纷议论着。
“自由吧。”有人这么说道。
谭笑死得那天早上学校里乱成了一团,光我们班就有三个人因为心里压力太大抽了过去,手指痉挛到僵直,整个人栽在地上“赫赫”地抽着气。我的指导员很忙,他毕竟还是个小班长,我看着他在教室和校医院间跑来跑去急得满头是汗,我想帮忙又插不上手,只能乖巧地缩在座位上,不去给他添麻烦。
就在这时候,前桌的同学转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早就想问了,你犯什么事了?”他对我说了转学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条条框框这么多的插班生,你哪是来上学的?简直就像是来受刑的。”
我没说话,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笑着耸了耸肩:“别这样,同为狱友我们好歹要共享情报,哥都不在乎你捅我的那几笔,你就不能大度点?”
“什么情报?”我问道。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前桌这个人,他的头发很长,垂在肩上就像个小姑娘,他和我的其他同学有着微妙的差异,我分不清这种差异是因何而来,可是很明显,倘若要将所有人分门别类,他看起来跟我的指导员属于一个类别。
他们应该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我想。
“‘什么情报?’”前桌重复了一遍我的提问,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凉气,他说:“不是吧,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前桌撇了撇嘴起身换了个姿势,他倒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这间教室的孩子们都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
“他们大多都是被买来的,”前桌说,“‘将您的孩子送进废都第一中学参与种子培养计划,您将获得每年5万元的政府补助金。’这广告在废都火得很,五岁小孩都能背的滚瓜烂熟。那帮穷人日子过得苦,这笔‘巨款’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卖孩子算什么?孩子是送进来享福的,见不着面才能证明他日子过得好。”
“等等,”我打断了他,“你说这里是废都?”
前桌对于我的问题“啧啧”了一阵,他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啊对啊这里是废都,废都迪尔利科特,代号NO.57的贫民窟,这个国家的垃圾场。”
他趴在椅背上,拖着长音故作姿态地感慨着:“是不是很吃惊?吃惊就对了,你看看咱们学校的绿化,看看那片价格高昂的小树林,看看咱们仿古的钟楼,是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就对了,你想想这所学校的教学方式,想想我们遵守纪律的同班同学,想想你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你觉得这些事情难道不荒谬吗?”
“多荒谬啊,放在人类社会里,这学校的所有人都会被扔进白塔。可如果把这一切放进实验室里,是不是就合情合理了?”
前桌突然笑了,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压着声音笑得肩膀直颤,他说:“你的脸色好差啊,你难道没想到吗?也对,惨遭班长隔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在今天之前,你还只是个被关在盒子里的小白鼠。”
“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董天天,科学家们叫我A3217。”
“感谢谭笑吧,她为你空出了A3214的位置。”
……
印桐用手指摩擦着发黄的信纸,沉默了半晌,而后将光屏上属于备忘录的界面放大,写下了信里出现的信息。
【谭笑,A3214。
董天天,A3217。】
从光屏上单独挪出来的搜索界面上还停留着废都的全部信息,它原名叫迪尔利科特,是一座位于国家东北角的边陲小城,长年包裹在高耸的围墙之中,往北是一望无际的污浊河流,往南是用于处理垃圾废料的加工场。
这地方总面积不足100平方公里,根本担不起“城市”的名号。
和印桐记忆里一样,搜索引擎查找出来的画面依旧布满了废弃的垃圾和断裂的钢筋水泥,就连当地的居民都记不起“迪尔利科特”这个拗口的名字,他们称呼这里为“废都”,或者干脆叫它“垃圾场”。
废城的天空是被横七竖八的钢筋水泥圈出来的狭小方格,空气是由生活垃圾和消毒水揉杂成的雾霾。所有城市排泄出的废弃物,在简单降解后都会一股脑地涌进这座小城,它们层层叠叠地填补着每一寸泥泞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融入当地居民的生活。
断腿的椅子会被修成摇篮,腐坏的食物会被当成养料,这里生活着整个国家最贫困的人群,他们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城市深处,隔着残破的玻璃窗窥探着阳光下的行人。
窥探着任何可以抢夺的东西。
废都的住户从来不会暴露在地表上,顺着肮脏曲折的下水道深入地下,才是这座城市最为热闹的“市中心”。阴暗潮湿的地下甬道扭曲着同废弃的铁路接轨,昏黄的灯光无法照亮每一个人影,来往的过客无不遮遮掩掩行色匆匆,他们习惯佝偻着身子快步躲过微弱的灯火,习惯行走在黏腻的黑暗深处。
他们不习惯阳光,也不喜欢阳光。
三年前印桐被Christie挖出来的时候曾有幸观光过这座小城,彼时他披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大衣走在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跟着Christie的背影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倾倒的高楼大厦上残存的幕墙勾勒出他漆黑的剪影,遥远的天空上灰蒙蒙的,只留下一圈圈刺眼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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