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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现在就坐在我正对面,距离我不到一个上臂的长度,却没有为我带来意想之中的喜悦;
尤其是当他又叹一口气,用的是比刚才更沉的力道,感觉就像丢了好几个秤锤进我胃袋底,比起这一幕景色,说不定烧成焦炭的断壁残骸,还是更好的选择。
“我一直思考,你为什麽回来找我,这其中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原因,” 吴邪说,摸了摸桌面的那张纸,”那天从你这里回去,我想了想,便试著上网用你的名字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麽线索,没想到…”
没想到,他以为最有可能出现在精神病患或通缉犯当中的名字,却是和一堆死人排在一起?
他这麽想我并不意外,倒是我试著联想了一下那画面,把解子扬三字,填进白色空格,按搜寻键,然後粉身碎骨的结果置顶;
我真的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再笑出来。一次粉身碎骨,两次粉身碎骨,第三次,还是粉身碎骨…看来这戏码真他妈是为我量身打造,谁也抢不赢。
一阵的、的、的,的声响分散了我的集中力,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自己的手指头在敲桌子,现在食指跟中指正好悬在半空中,被吴邪一伸手按回了桌面,大概是嫌我太吵。
“你没必要这麽作。” 他看著我说话,而我则看著他盖在我手上的手,从我突出的关节,可以感觉到上面那只掌心里有好几个粗糙的茧。
然後我又想到,我母亲那只漂亮的手镯,还有她光滑的笑脸,”你也可以办到,” 我把手从那片厚茧底下抽回来,双臂撑在身後的椅背,仰头看上方,”你知道,只要你希望他回来的话…”
头顶貌似又出现两个黑影子,不停往上爬,在错综交杂的树荫里消失;当时我就知道,吴邪也拥有了那种能力,然而我确信,今晚是他第一次用上它。
我不想假装自己能替他办到,再者我以为,对於这种逆反天命的作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吴邪会首度让步──他至今还没这麽作,不是他从来没这麽想过,就是无时无刻不这麽想。
然而,我眼角的馀光却瞄到一个不停晃动的残影,我看回前面,这才发现吴邪在摇头,而且一摇就停不下来,直到我很想用手替他扶正太阳穴,他才停了。
”我要作的不是让他回来,而是去见他──我必须去见他,就跟你来见我一样。” 他闭著眼睛好像在催眠自己,而我注意到,吴邪这回说的是见,不是找。看样子,他也没有对我完全坦白,他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认清现实才是放过自己的唯一法子。”
听完这句话,我还真的放自己笑出声来;所谓的现实是什麽?是盖著一张底牌不掀开,不过那是愿赌不服输的人才有的行为。现实,一直都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就看你有没有胆量站到它面前,承认自己有可能全盘皆输。
我作了。虽然那不代表我勇敢,毕竟到头来掀牌的人,不是我自己。
推开餐桌前的椅子,我带他走去客厅;以前我常抱怨一听到电铃声,从饭厅跑到玄关去开门这段路好远,现在,则巴不得它再远一点;
吴邪通常不介意替我跑这一趟,他脚程够快,我想即使物质化也作不到让他脚步倒转。一眨眼,我跟他已经站在客厅的正中央,他在我的背後,而我停下来。
他很有耐心的给了我一次当哑巴的机会,我们就这样,伫在原地好一阵子不动,他没从我旁边绕过去,也没催我;
期间,我只作了一件事,就是死命盯著十步距离不到的大门口,不断在心里强迫自己相信:它不在那里。而这样干的结果,却是门的长方型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鲜明,几乎要挤破我的眼眶。
我一翻身扯过他手臂,用力抱住他,吴邪估计是吓了一跳,我听见他吸进一大口气接著哽在喉咙,却没再发出更多声音;
这个硬生生的拥抱,在空气中凝固了好几十秒──我已经放弃去模拟,此刻在他脑海里奔跑的,是那晚我对他作的事,还是六岁时有次他砸了花瓶,我也差不多像这样抱著他、哄他别慌的样子。
我所想的就只有,这里没有门墙形成的死角,是个完全的开放空间,他随时可以把我推了就跑,可他为什麽不这麽作呢…?
我还想放纵自己,继续在原地恍惚,直到他把手慢慢爬上我的背。
“三年…只要再三年,不可以吗?” 这句话自我肺部里逼了出来,从我的角度,刚好看得见披在他领子後面的头发,他头发已经长长了这麽多,再过一段时间,还有很多事也会改变。
“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虽然我其实没有为自己设期限;只不过,三年似乎是个死神偏好的周期,时间一到,它就会惯性找上你,打个招呼,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提供它一次以上的乐趣。
我把吴邪抱的更紧,不为了取暖,而是要让我的血骨都记得他的味道。
他的头原本靠在我肩膀上,这时抬起来,失去这个重量的我一下子很紧张,因此被他逮到空档,他伸手往背後绕,把我圈在他身上的一只手抓起来;
“如果你只是为了我,那我办不到,”他边说,边折回我的手肘,”…抱歉了。”他把我的手掌压在我胸前。
这像是一个归还的动作。我低头看,那只被按在左边胸口上的是我的右手,上面曾经有掴他好几个耳光、所以留下来的红印子,它的食指还对他扣过扳机;抱歉两个字,怎麽样也轮不到他来讲。
我笑了一下,心说今晚这是他第二次按著我的手,两次都是为按下我某些蠢行;我把手掌翻过来,手指钻进他指间的空隙,然後握住他的手,举到下巴前面,想讲些什麽却又什麽都讲不出来,感觉好像舌头打结的毛病,又再度流进我体内,一切都回到原点。
这也好,我两只手都垂下来,这也好,”嗯,那你,你去吧。”
松开吴邪的手,我往旁站开一步,把他的肩膀拨了一下,让他往门的方向靠前,而我背对著门。出口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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