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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卢苓韵重复着这几个字。
“恨肯定是恨的,想杀去病院把他一刀砍了的心情也不知有过一次两次。但时间是会冲淡任何强烈的情绪的,等恨与怒的情绪一变淡,一种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作‘理智’的东西就会出现,引导自己产生一些以前根本不敢想象的想法。”
“这些想法……可能是觉得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没法改变,就算再迁怒也没什么意义吧。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的阴暗已经够多了,我与其再去添上一块黑,不如尽己所能把它变得亮一些。”董硕笑得有些忧愁,有些寂寞,又有些腼腆,“而且,实际上,这样做比起继续去恨去报复,心情会更轻松些,有种处于道德高地,可以将世界一览无余的感觉。”
卢苓韵盯着董硕的双眼,半天没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一阵风将刘海吹散,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转过身扶住了刘海,小声来了句:“……你这话我没法接。”只是风声太大,董硕没听见。
道德高地什么的,我不想爬,也爬不上去。
但是,或许……偶尔抬头看看站在上面的傻大个阿柴,也能转换转换心情。
河边的风吹得卢苓韵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挡住风,藏住了那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抿那么紧的眼角。董硕也学着她的姿势看向了河面,夹杂着种种情绪的沉默,再次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所以,你也觉得我该和他们相认吗?从你的‘道德高地’理论来讲。”卢苓韵突然问。
听到这句话,董硕猛地转过身,反复地将卢苓韵看了又看,生怕是自己幻听了,因为他从未想象过卢苓韵会问自己、乃至任何人这个问题。
卢苓韵眨了眨眼:“就是想听听价值观完全不同的朋友的看法。”
“价值观完全不同的朋友啊,也是。”董硕吃了半拍地点点头,“那么,你是想听‘价值观完全不同’的大实话,还是‘朋友’的安慰?”微微低头,看着卢苓韵的脸问道。
“大实话。”卢苓韵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猜也是。”董硕自言自语一句后,摸着下巴一边向前走,一边整理起了思路。卢苓韵则隔着半步远的距离,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等着。
“其实,”董硕开口了,“你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内心深处也在抉择吗?虽然面上表现得好像十分坚定。”
“我……”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董硕没给卢苓韵辩驳的机会,“但你心里,还是在他们身上期待着些什么吧?一些可以弥补你心中那个空洞的东西。‘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无论是你坚决不认他们,还是你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为他们做的那些事,不都是在努力地‘治愈’吗?”(注1)
“你会这样做,说明你是在意的,无比在意,比那些‘幸运的人’更加在意。而这种在意让你在你自己看不到地方,渴望着亲情,渴望着温暖,渴望着母慈子孝,渴望着一家和睦。但同时,你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折磨着他们,更折磨着你自己的方式,来面对这一切。不是吗?”
“然后给这些行为冠上个‘血缘义务’的名字,再将自己的态度定义为‘一刀两断’,以此来欺骗你自己。”卢苓韵的眼神变了,但董硕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你如果真的像你以为的那样决绝,你今天就根本不可能来这。”
“我说这些,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心。”董硕转过了身,伸手搭在了卢苓韵的肩膀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你弟弟都已经成年,人虽然还是同样的人,但人心里的东西早就不一样了。祥平找你,又能求个什么?无非是个心安。至于你妈妈,她也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活着的理由罢了。”
“我知道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些东西,是一句道歉无法抹去的,但是,你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无论你要的是什么,像眼下这种情况,你都是得不到的吧?”顿了顿,“你既然自己放不下、忘不去,过去也在不断地回来找你,那为何不换个方式,给互相一个机会?”
“给互相一个机会,不是一笔勾销,也不是和解,而只是看看可能性的另一面。”
卢苓韵没有接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如果藏在可能性那头的,还是失望,”董硕又说,“到时候,你就可以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放下心结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吊着。”
“如果可能性的那头还是失望,就能放得下吗?”卢苓韵的声音很小,“明明是个十几二十年都没能放下的东西。”
“但起码离‘放下’近了。而你也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不是吗?”董硕回答。
“然后就这样没有止境地反复下去?”
“很可惜,这就是‘血缘’与‘家庭’。”
卢苓韵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抬头看着董硕,挤出了个笑容:“如果这就是你的‘大实话’?那‘安慰’又该是什么样?”
“唔,”董硕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揉上了卢苓韵的脑袋,“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卢苓韵一巴掌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拍了下来,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被毫无杀伤力的“怒火”取代了。
发现了对付卢苓韵新招式的董硕,暗自乐了乐,伸手就要借着身高优势再次揉去,却被卢苓韵的一句话弄得手顿在半空中没了心思:“我以为你会问我,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死而复生,怎么找到外公,又怎么改名换姓的。”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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