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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楼最贵最奢华的天字第一号房间,白白胖胖、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的金大官人,已沏好了茶,悠然自得的品味着香醇的西湖龙井。
葛明辉知道,这位金大官人乃是汉国数一数二的富商,黑白通吃手眼通天,往南一直通到三佛齐,往北连大都城中的留丞相、赵夫子都和他往来,为了汉国货物通过自己的防区北上,历年来他送给自己的金银珠宝,都能车载斗量了。
此次他通过师爷陆松龄,邀请自己到菊香楼一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金大官人相邀菊香楼,本官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不知大官人有何见教?本官可是和底下小的们一再申明,两浙地面上谁敢拦金家商队,谁是就和我姓葛的过不去!”
葛明辉这话说的地道,就连绍兴师爷陆松龄都暗地里叫一声好,这些年,姓金的就像个散财童子,为他那些货物通行两浙,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银珠宝到葛府,这次相邀菊香楼,想必又是生意上门来了。葛大人话说得很清楚:咱说到做到让你的货物通行无阻,以前的交情就算钱货两清了,除开通商之外,另有什么事情要帮忙,您金大官人还是得把真金白银拿出来。
哪晓得这次金大官人态度不比以往,看似不亢不卑,却又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味道,好似把手握八万军兵、两浙范大都督麾下第一重将葛明辉葛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他连茶水都没有敬奉,只是手指圈椅让两位来客坐下,自顾着按照陆羽茶经上一看色二闻香三品味的顺序,慢慢啜饮。
陆松龄脸上就有些绷不住了,金大官人和葛大人之间的勾当,是他牵的线搭的桥,如今金大官人失礼,葛大人岂不怪到自己这位师爷头上?故而他将手中折扇啪的一下合拢,语带讥诮的道:“金大官人掌红吃黑,生意兴隆达三江、财源广进通四海,不知最近是和大都留丞相书信往来,还是身为漳州闽广总督府的座上宾?学生东翁府上,只怕将来您是不必再走动了吧?”
陆松龄这话中威胁的味道,就十分明显了,差不多等于明说“不管你在大都和闽广有多么深厚的根子,只要你在两浙路做生意,就少不得和咱们葛明辉葛大人打交道,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金大官人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道:“陆先生所言有理。自伪元两浙大都督范逆文虎以下,两浙军已是瞑目待死之人,尔等冢中枯骨,金某自不必再登门拜访了。”
陆松龄拍案而起,戟指怒道:“金某人辱我等太甚,狂悖已极!须知东翁身荷两浙诏讨使重任,势剑金牌先斩后奏,取尔项上人头,不过反掌之易!”
哪知葛明辉已从“范逆文虎”四个字中,听出了些道道,当今天下如此称呼范大都督的,惟有大汉帝国!
“陆先生少安无躁。”葛明辉扯了扯陆松龄的衣襟下摆,待他重新落座,才正色向金大官人问道:“范大都督麾下二十万虎贲,雄踞两浙,黎庶归心将士用命,进可下八闽,退可守江南,如龙游大海随心所欲也。先生却谓我两浙军为冢中枯骨,大言炎炎骇人听闻,试问有何缘故?”
金大官人呵呵一笑,不紧不慢的道:“两浙军赖江南富商豪族捐输粮饷,伪元朝廷设江宁提举常平大使,名为打击豪强整肃吏治,实为夺江浙之财权,若财赋归朝廷而不归两浙,范大都督二十万大军如婴儿握于蒙元之股掌,绝其哺乳立时丧命,此为死之一者。”
陆松龄和葛明辉面面相觑,的确,范大都督在两浙,分明是个割据的局面,二十万大军全靠各富商大族捐输报效养活,同时范家军也保护这些投资者平安渡过乱世,从这个角度而言,范家军就是两浙地主富商看家护院的保安队,两者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甚而范家军中葛明辉、吴耀文等大将,本身就是江浙大族的子弟,这也是当年范家军叛宋降元很少有人反对的原因——只要能保证江南富家大族的利益,不管姓赵的还是姓勃儿支斤的做皇帝,他们根本不在乎,忽必烈、伯颜用优待“儒户”的政策,成功笼络了江南士族,也就劝降了范家军这股藩镇势力。
金大官人则说到了根子上,史上所谓藩镇割据之辈,兵权、地盘、财赋,三者缺一不可,若财赋被搜刮归朝廷所有,江南士族凋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范家军必然走向灭亡!
葛明辉的脸色,明显的黯淡下去,但金大官人不准备停下,继续打击他的自信:“两浙军兵骄将惰纪律涣散,作战之时十不当一,虽号称二十万,不敌汉军两师,不敌蒙元三个万人队。乱世之中,拥重兵、据富庶之江南而不知训练,犹手捧黄金暗夜独行,取死之道二也。”
两位来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新附军战斗力低下,似乎已经成为思维定式,毕竟历史上什么时候有过英勇奋战的汉奸军队?本来就是因为贪生怕死享乐富贵才投靠蒙元异族,要他们替大元朝浴血牺牲,可能吗?
两浙军自范文虎范大都督以下,精于敛财、政争、内斗之术,却疏于练兵,江南烟花之地又磨光了士卒最后一点血性,当年还能拿刀拿枪冲杀的悍卒,现在全变成了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老兵油子,而且是涂了小磨香油的琉璃蛋那么滑!打起仗来,只怕连江东江西大都督吕师夔麾下的六万步骑都不如!
葛明辉嘴唇嗫喏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金大官人毫不理会,无情的继续说道:“丈夫身处乱世,当断则断,当今汉元两强争锋,是降汉还是死心塌地做汉奸替异族效命,须当早作决断。两浙军范逆文虎,优柔寡断不思进取,坐拥两浙膏腴之地却无尺寸之功,将来汉元分出胜负,大汉以范逆文虎为战犯榜上第十五名,北元忽必烈则必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两浙军危如累卵矣!范逆文虎自以为坐山观虎斗占尽便宜,却不知两虎皆有噬他之心,此取死之道三也。
有此三死,两浙军自范逆文虎以下二十万人,皆为冢中枯骨,灭亡无日矣!”
金大官人的话,把两位来客震得头晕目眩心头鹿撞,见葛明辉半晌无言,陆松龄也不摆姜子牙张子房王者师的风范了,拖着哭腔扯着他道:“东翁,东翁,学生此刻方寸已乱,还请东翁拿个主意才是啊~~”
却见葛明辉神色木然,眼珠子直愣愣的朝无限远处聚焦,整个人都成了块木头,陆松龄连扯带拍,他才慢慢缓过气来,两只眼睛哀求的看着金大官人,待要起身作揖,不料腿都软了,刚站起来就瘫倒在圈椅上。
“金、金先生,救我!”
金大官人笑呵呵的将一块金光灿烂的东西平平放在茶几之上,葛明辉定睛细看,纯金打造的符牌上,明明白白刻着“大汉情报司副司长”八个凸缘篆字。
“本官大汉情报司副司长金泳!”金大官人的神色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他随后拍出的一张纸,上面只写着四个字,葛明辉抖抖索索的接到手中,却似乎有千钧重。
不仅是领兵八万驻浙西饶州的诏讨使葛明辉,还有率部五万驻军浙东的安抚使吴耀文,甚而杭州两浙大都督范文虎,都在同一天接到了大汉帝国的最后通牒:战,还是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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